第34章 庄主

        初荷的目光慢慢明亮起来,像夜晚降临时两颗冉冉升起的星星,苍白的脸色因为激动微微有了一丝红晕,喜悦的光芒从眸子深处一点点渗出来,突然大叫一声,半转身子,一下抱住方学渐的脖子,两片红唇颤抖着凑上来,狂乱地亲吻他的鼻尖、眼睛和嘴唇,泪水沿着她的脸颊“哗哗”而下。

        方学渐全身滚烫,胸中热血沸腾,张嘴含住她的香嫩小舌,拼命地吸吮,天地一下子缩得极小,小得都装不下第三个人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的手掌从初荷后背的破孔中滑进去,背脊的肌肤光润而冰凉,在微微颤动,像一只惊悸的松鼠。

        正当两人如痴如醉、浑然忘我的时候,身边突然响起了几下轻轻的咳嗽声,声音虽轻,传入方学渐的耳内无异敲锣打鼓,慌忙推开初荷的身子,一双翠绿色的绣花小鞋赫然在目,抬头望去,只见秦凌霜站在自己身边,仰头望着天上悠悠的白云。

        初荷羞得满面通红,挣扎着要爬起身来,双足无力,一下又跌进方学渐的怀里,索性把脑袋埋入他的臂弯,轻声道:“这里好多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方学渐左臂搂住她的身子,右手慢慢梳理她的秀发,低声安慰了几句,突然想起龙啸天临终前交给自己的那枚戒指,“这枚戒指…是神龙山庄掌门的信物,袁紫衣一死,你…你便是庄主”,现在袁紫衣已死,自己可不就成了神龙山庄的庄主?

        只怕这些手下早把自己恨得入骨,轻易不肯答应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心中主意打定,咳嗽两声,仰头道:“秦伯母,龙庄主临终之前,交给小侄……”话未说完,突然手腕一紧,一股清淡的熏衣草香扑鼻而入,两道慌乱急迫的目光钉在自己脸上,一个女子发颤的声音道:“你……你说啸天他……他已经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方学渐吓了一跳,见那只抓住自己手腕的手掌在微微发抖,不敢直视她的目光,轻轻点了点头,道:“龙庄主被袁紫衣关在一个山洞里,五年来一直过得生不如死,我昨夜想救他出来,不小心被她发现,把我们推下山崖,掉进山下的一个水潭,水潭里养了一条很大的蟒蛇,龙庄主被蛇身缠住,肋骨根根折断,不幸去了。临终的时候,他说他每时每刻都在想念一个叫凌霜的人,他说他这辈子欠她的太多,今生无论如何都还不清,只有下辈子重新投胎,再来还她。他还给了我一枚戒指,让我当神龙山庄的庄主,还让我一辈子好好地照顾初荷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一边说着,一边偷眼打量,见她蹲在地上,一双眼睛定定地望着自己,又似完全没有看见自己,目光迷离,仿佛在了望一个十分遥远的地方,隔着久远的记忆,那里有她的笑,她的哭,她的辛酸。

        秦凌霜的眼神渐渐变得朦胧,十指发颤,细润的下巴微微蠕动,长长的睫毛突然惊悸地一抖,两丝晶莹的液体从眼眶里面悄然滑出,慢慢凝成大大的两颗,摇晃着,如两粒沉甸甸的珍珠趟过苍白的面庞,无声地跌落在绣花鞋上,湿了,化了,没了,像跌落了一个梦,一段思念,一种幽怨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伏在女儿背上,双肩耸动,忍不住小声地抽泣起来,尽量压抑着,一段珍藏了十七年的爱恨,无数孤单难眠的夜晚,刻骨铭心的相思情义,都似要随着弱不可闻的哭泣宣泄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方学渐觉到初荷的身子微微一动,手臂一紧,不让她乱动,低头下去,嘴唇凑到她的耳边,小声道:“荷儿,让你娘亲好好哭一阵,哭过之后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初荷抱紧他的腰身,头颅依偎在他的怀里,微微摩擦,柔软的发丝钻进方学渐的鼻孔,奇痒难受,他急忙伸手捏住了自己的鼻子,及时掐灭了一个激情四溢的喷嚏,揽狂澜于既倒。

        过了好半晌,秦凌霜才停止哭泣,擦干脸上的泪水,站起身来道:“小方,你说啸天有一枚戒指给你,能给我瞧一瞧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方学渐见她两眼通红,脸上微有歉意,比刚才冷冰冰的面孔和气了许多,急忙摘下戒指,递给她,道:“龙庄主让我接任庄主之位,我年幼学浅,多半当不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秦凌霜接过戒指,哼了一声,道:“袁紫衣害死啸天,她的女儿多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。初荷是啸天的亲生女儿,神龙山庄的财产自然全是她的,啸天要你一辈子照顾初荷,是答应招你为婿,庄主这个位置当然做得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袁紫衣一死,她这个在野夫人俨然成了神龙山庄的当家人,秦凌霜平时言语木讷,但此事关系自己女儿的切身利益和一生幸福,说话居然头头是道起来,不再理会他,拿了那枚戒指,径直向聚集在围墙下的山庄众人走去。

        方学渐听她的口气不但要给自己撑腰,还有心要把女儿许给自己,高兴得心花怒放,见她转身走远,伸手在初荷的圆臀上掐了一下,道:“宝贝儿,这面镜子帮了我们大忙,难道你一直带在身上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初荷依偎在他的怀里,不知道娘亲已经走远,扭了扭圆润的腰身,声音轻得像蚊子叫,“嗯”了一声,道:“那天真危险,幸好你引开了敌人,我和娘亲才安然无事,我在夹层里听到你的一声惨叫,下来后看见桌子上全是血,以为……

        以为你给他们害死了,我拿着那面镜子,真是伤心死了,饭也吃不下,觉也睡不着,娘亲答应带我来报仇,我才好过了些。“

        方学渐听着她微带颤音的话语,想象她手捧镜子呜呜痛哭的情形,心中柔情无限,低头在她娇嫩的脸蛋上亲了又亲,轻声道:“荷儿,你的娘亲已答应把你许给我,我们过几天拜堂成亲好不好?我要一辈子和你在一起,永远不分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初荷羞得满面通红,把自己的身子紧贴在方学渐的身上,低低地道:“拜堂成亲是不是要穿新衣服,新娘子头上盖块大红布,让新郎官来揭?”

        方学渐所知也十分有限,只知成亲以后两人就有了正式的名份,你不负我,我不负你,可以光明正大的恩爱亲热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想了想道:“荷儿,拜堂成亲的时候,新娘子凤冠霞帔,要打扮得漂漂亮亮,新郎官也要穿上大红吉服,三拜成亲,结成夫妻,生儿育女,恩恩爱爱地过一世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初荷伸出一个指头在他的胸前划动,柔声道:“渐哥哥,看见你还活着,我都欢喜得要疯了,这一辈子,我只想和你在一起,永远不分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方学渐欢喜得也快疯了,抱着她的身子,头望蓝天,眼角微微湿润,过了半晌激动的心情才平静下来,在她脸上用力亲了两口,道:“荷儿,有个问题我一直搞不明白,一般的人都把装饰品挂在胸前,为什么你别出心裁,把那面镜子挂在背后?”

        初荷的脸蛋变成一块大红布,忸怩了半天,才低低地说道:“那镜子太大,在前面挂不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方学渐“哦”了一声,一脸坏笑,手掌悄悄从下面潜入,一下握住她饱满挺拔的右乳,嘴唇咬住她的耳朵,道:“恐怕不是镜子太大,而是亲亲荷儿宝贝的山峰太高,挂在前面不像样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初荷玉颊羞红如火,低低地呻吟一声,脸上一阵阵地发烧,娇羞无限,心中柔情蜜意,把一颗头颅深深地埋入男子的怀中,随着方学渐手指的动作,呼吸渐渐轻快,很快春深不知何处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两人身子粘在一处,外表平静,内心火热,相互依偎,细细品味这一刻难得的温存。

        日头当空,大庭广众之下,方学渐胆子再大,也不敢胡作非为,干出太出格的事来,右臂搂着初荷柔软的腰肢,左手五指轻轻揉捏,仔细感受指下每一分的细滑和坚挺。

        方学渐心中快活,一双眼睛却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围墙那边的变化举动,练武场长宽各七丈,全用青石方砖铺成,边上摆了几个石凳。

        四具尸体横躺在地,周围结了一层褐色的血迹,阳光落在上面,反射出十分刺眼的颜色。

        二十几个家丁在地上或蹲或坐,被雪鹫赶在一处,手握兵器,战战兢兢,见秦凌霜过来,一齐站立起来,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。

        秦凌霜轻巧地跃过了围墙,很快抓了一个肥胖女人回来,身穿缎袍,躯体滚圆,臀部伟岸,正是那个一屁股压碎八个花盆的闵总管。

        秦凌霜放下她的身子,运起内力,在她头顶的“百会穴”拍了一掌。

        闵总管“呀”的一声,脸上的肥肉荡漾起伏,摇摆不定,口中“呼呼”的喘气,终于醒了过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艰难地睁开水泡眼睛,映入眼帘的是一枚黑黝黝的玄铁戒指,上面镶嵌着一条金色的小蛇。

        秦凌霜是龙啸天的第一任情人,又和袁紫衣交手无数次,闵总管对她并不陌生,这枚玄铁戒指是神龙山庄掌门的信物,她当差二十多年,自然更加熟悉,何况这枚戒指的主人还救过她的命。

        山西“六合门”是大同府历史最悠久的武林世家,她投师其中,学艺七载,出落成一个珠圆玉润的大姑娘,和少门主刘勤武感情渐深,满心希望成为下一任的门主夫人。

        可惜好梦难圆,嘉靖十二年,大同发生兵变,“六合门”下有不少弟子参与了此事,叛军杀死了总兵官李瑾,祸事闯大。

        兵变平定后,“六合门”自然首当其冲,男子杀头,女眷充军,幸亏龙啸天及时出现,让她免遭无穷无尽的凌辱。

        方学渐见两人面红耳赤地争执了好一阵子,闵总管终于妥协,转头和山庄众家丁又说了不少话,他坐在上风头,听不清她们在说些什么,过不多久,一群人陆续过来,磨磨蹭蹭,脸上尽是疑惑和不愿之色。

        闵总管走到方学渐的身前,微笑道:“袁公子,你上山来求亲,夫人和小姐对你的人品才学都十分中意,有心纳你为婿,突然间不告而别,害得山庄上下一通好找,其中原委可否向大家解释一下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方学渐经她一提,想起自己这次上山原是求亲而来,事情直转而下,弄成这副模样实非出自本意,他略一瞥眼,看见秦凌霜的目光有些异样,心头像被针扎了一下,猛地一个激灵,知道她对自己产生了疑虑,刹那间背上出了一身冷汗,勉强挤出一个笑脸,战战兢兢地将前后经过说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其中涉及袁紫衣的伤天害理的作为,不免要添油加醋,煽风点火,甚至无中生有;说到自己相救龙啸天的壮举,少不了慷慨激昂一番,当真大义凛然,感天动地;最后临终的遗言,自然又有另一番说辞,力求让山庄众人坚信庄主的位置非他莫属,使秦凌霜坚信初荷非他莫嫁。

        一群人观看了方学渐声情并茂的表演,心中皆唏嘘不已。

        同在一个屋檐下,他们早就耳闻夫人和金威不干不净,哪知道袁紫衣如此辣手,为了讨好小白脸,竟然对老公暗下毒手,等到听了小昭的证词,哪里还有半点怀疑。

        方学渐见众人面上愤愤不平,七嘴八舌地咒骂两人,十句中倒有九句是骂金威的,心中雪亮,知道这些都是世故老练之人,袁紫衣余威尚在,再加龙红灵的缘故,还不到落井下石的时候。

        金威这条落水狗没有了翻本的机会,却是非痛打不可的。

        方学渐心中稍稍安定,他此刻要依仗秦凌霜的扶持,对她的一举一动时刻注意,半点不敢马虎,见她微微皱眉,知道山庄众人骂得有些野了,当下咳嗽了两声,等大家静了下来,开口道:

        “蒙龙庄主的抬爱,把神龙戒指授予小子,我无德无能,原本就不是做庄主的材料,但迫于形势,现在只有老着脸皮先担当这么一分两分了。山庄现在迫切要解决的有三件事,龙庄主的尸身还在悬崖下面,须想办法运上山来,这是第一件;第二件是山庄死了好几个人,对他们的家人一定要妥善安抚,为避免麻烦,尽量私下解决,最好不要惊动官府;第三件事情和大伙儿的肚皮有关,累了这大半天,闵总管的脚步快些,让厨房整治几桌酒菜上来,先填饱肚子再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众人听他如此吩咐,轻重缓急一一明了,暗中点头不已,心道这年轻人果然有些门道,不是绣花枕头之类,听到后来有酒菜下肚,更是齐声欢呼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闵总管当下调派人手,让小萍通知厨房,尽快整治酒菜,十几个男性庄丁留下来收拾尸体,打扫卫生。

        方学渐和初荷因为行动不便,在几个丫鬟的扶持下,分别到庄中的贵宾房休息。

        小昭低下头,搀扶着他的胳膊,登上楼梯,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    方学渐心中一酸,伸过去掐她细腰的手掌缩了回来,望着她满头柔顺如水的乌发,胸中情潮起伏,自己刚才和初荷亲热的情景,她定然全都看在了眼里,难道她在怪自己薄情廉耻,见异思迁?

        房中陈设依旧,两人扶着方学渐上床躺下,点上龙涎香,无声地退了出去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很想把小昭挽留下来,只是捉不到她的目光,小昭刻意地躲避着他的目光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的心里一定有一个什么结子?

        会不会和大小姐有关?

        想到龙红灵,方学渐心中一痛,针刺一般。

        没过多少时候,闵总管微笑着敲门进来,身后的丫鬟是个生面孔,方学渐颇感失望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丫鬟身材丰腴,皮肤白皙,也有几分姿色,她手中平端一个盆子,轻烟袅袅,香气扑鼻而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方学渐好几天没正经吃过一顿饭了,闻着这股香气,口水泉涌,吞咽不止。

        一碗莲蓉绿豆粥下肚,方学渐饥饿稍缓,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毛巾擦净嘴巴,口中直赞闵总管办事利索。

        闵总管笑眯眯地看着他吃完,等丫鬟端了空碗出去,关上房门,才开口说起正事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已派人连夜去饶州府,请医术高超的庄神医来给他治病。

        山下的老麻和玉山城里的老钱,是神龙山庄的两个主要骨干,她已派人去通知二人尽快上山,有要事商量。

        最后说起这次伤亡的抚恤问题,说了山庄的惯例,请他定夺。

        方学渐得知死一个人才赔偿五十两银子,觉得太少,让她付双倍的金钱给死者家属,伤者也同样待遇。

        神龙山庄的家产是凭空从天上掉下来的,用不着他花一两银子,爽性装得大方些,山庄家人的月俸从下个月起增加两成。

        神龙山庄上上下下有一百二十多号人,管理着偌大的产业,八千多亩水田,一个万亩的大牧场,十八家杂货店铺和一个客栈,每年的进账不过一万五千两银子,人工的支出占去三分之一,加上平时的日常花费,大概只有五千两的多余。

        方学渐花起钱来大手大脚的,月俸增加两成,山庄的收入便减少了一千两银子,市面上的行情,漂亮的丫鬟有十多个可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闵总管见新庄主如此慷慨,心中不免高兴,说了一会闲话,厨房送来了酒菜,便告辞出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屋中只剩他一人,方学渐马上露出饿死鬼投胎的本性,“双龙抢珠”、“狼吞虎咽”和“风卷残云”,化鞭法为抓法,神功不学自通,顷刻间,桌上汤汁横流,杯盘狼藉,酒干菜空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摸着圆滚滚的肚子,舒服地打个饱嗝,伸手抹了抹油光发亮的嘴巴,正要躺下休息,房门突然“得得”敲响。

        方学渐嘀咕一声,问道:“谁啊?”

        一个女子的声音道:“是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方学渐听出是秦凌霜的声音,急忙正襟危坐起来,拿起桌上的抹布擦了一下嘴巴,努力挤出了一脸最灿烂的笑容,道:“秦伯母,我还没睡呢,你推门进来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秦凌霜推门进来,方学渐眼前陡然一亮,见她已换过身上的装束,穿着一套湖绿色缎天蓝边的衣裙,头发挽了惊鸿髻,上面插着一支珠凤钗,两只绿玉坠子在耳边打着秋千,更衬托得她肌肤胜雪,风致若松。

        秦凌霜素白的面孔不施一点粉黛,纯净无瑕,冷冰冰的,依旧看不出丝毫表情,但是眼横秋水,眉拂春山,发似云堆,秀色照人,清丽难言,绝世美人的一举一动之间,自然有一股让人心醉神驰的魅力流淌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方学渐的心口怦怦乱跳,暗叫乖乖不得了,丈母娘长得这么漂亮,做女婿的眼睛享福,内心煎熬,也不知是祸是福?

        秦凌霜关上房门,回过头来,见他直愣愣地望着自己,脸上微微一红,光润白腻的肌肤上渗出一片娇艳,便如白玉上抹了一层胭脂,心中微有薄怒,鼻子轻轻哼了一声。

        方学渐回过神来,知道自己刚才的举止十分无礼,歉然一笑,说道:“秦伯母,您请坐,小侄行动不便,就不起来给您行礼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秦凌霜点了点头,径直上前,居然在床沿坐了,双手蓦地伸出,来抓他的大腿。

        方学渐吃了一惊,待要回缩,哪里动得了分毫?

        心中念头飞转,她要脱掉自己的裤子,难道她寂寞难耐,不小心看上自己,要和女儿抢……

        这个念头才转到一半,只见她伸手在自己的大腿上捏了捏,问道:“这里痛不痛?”方学渐面上一红,原来她是给自己看病,而不是冲自己裤子里那根棍子来的,暗骂自己思想龌龊,不是正人君子。

        秦凌霜在他两条腿上掐来掐去,力量渐渐加重,不住询问他的痛痒,半晌后从怀中掏出一个棉包,点燃蜡烛,从包里抽出八枚金针,用烛火烧了片刻,隔着衣服,刺入他腿上的几处穴道。

        方学渐暗暗喜欢,原来丈母娘不但姿容清丽,擅长书法丹青,还会歧黄、针灸之术,这类内外兼修、秀外慧中的奇女子举世罕见啊,心中不禁大摇其头,袁紫衣除了喜欢给人戴绿帽子,哪一点比得上她,龙啸天真是没有眼光啊。

        两人近距离相对,方学渐的鼻中闻到一阵清淡幽香,若有似无,仿佛她这个人一样,让人捉摸不透。

        低头见她脸颊如玉,藕节似的细嫩脖颈垂下来,弯成一段流畅柔美的曲线,光滑的肌肤又白又腻,荡人心魄。

        方学渐的心口“咚咚”乱跳,只觉在那段脖颈上亲一下,便是立时去死也值得,几次想凑上嘴唇,心底总有一股极大的恐惧在拉扯着他,嘴里杂七杂八地称赞她的医术高超,其中夹了一两句对她美貌的褒奖之词,说者含糊隐晦,听者也乐得接受。

        秦凌霜替他两条腿上的几个穴道都刺了金针,让他休息片刻,站起身来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了,脸色凝重,问道:“听闵总管说起,你的真实姓名叫袁明善,几天前,你还来山庄向袁紫衣提过亲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
        方学渐心中暗暗叫苦,临时编造故事显然来不及了,只得把前后的一切经过原原本本地向她说了,除了和龙啸天的纠葛,倒也没有隐瞒、篡改多少。

        说完,从怀中掏出那本《逍遥神功》,双手捧了,恭恭敬敬地递给她。

        夕阳的余辉从窗口射进来,慢慢爬上她的膝头,秦凌霜接过《逍遥神功》,沉默了好一会儿,摇了摇头,轻轻叹口气,道:“这也怪你不得,袁紫衣机智百出,心狠手辣,要瞒过她原是极难的,只是你和那位龙姑娘的事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方学渐暗嘘口气,道:“闵总管已派人去请山下的麻叔和钱伯,龙姑娘的事情最好让他们商量决定。毕竟也是龙庄主的骨肉,不可能让她一个人在外面浪迹天涯,找不找得到是一回事,回来之后,大家能和平共处那是最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秦凌霜的脸色有些发白,她转过头,凝视天边那轮正在下沉的红日,血色的晚霞流进她的眸子,像两团渐渐熄灭的篝火,她凝望了很久,直到黑暗吞没了最后一条火苗,突然站起来,脚步沉重地走到门边,抓住门把手,缓缓道:“不管怎么样,我都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初荷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暮色雾一般淹没这间屋子,无声无息,没有一丝征兆。

        黑暗之中,秦凌霜瘦弱的身子像一束憔悴的幽兰。

        方学渐突然生出几分愧疚和怜惜,龙啸天生前,她做不了山庄的女主人,龙啸天死后,她依旧只是一个过客。

        一个女子,哪怕她是天香国色、绝代佳人,一旦爱错了人,寂寞和痛苦便要和她相伴终生了吗?

        龙红灵呢?

        她有没有爱错自己?

        如果自己找不到她,不能解开她心头的结,尽释前嫌,她这一辈子是不是将和秦凌霜一样,要倍受爱与恨的折磨,将在寂寞和痛苦中度过一生?

        方学渐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,挣扎着爬起来,跪到床上,道:“秦伯母,请放心,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初荷,宁可自己性命不要,也绝不让她受一点委屈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房门无声地滑开,山上的秋风灌进屋来,带着浓厚的凉意,远处褐色的峰峦暗影重重,与夜色迭在一起,更显得天幕的浓重。

        等方学渐抬起头,房中空空,秦凌霜已经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第二天,服侍方学渐梳洗更衣的仍是那个身材丰腴的丫鬟,名叫小杏,他虽然有心让小昭服侍自己,只是不便开口。

        吃罢早饭,闵总管带了一个医生模样的人进来,神清骨秀,五十上下年纪,想来便是那个庄神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双方见过礼,庄神医望闻问切一番,开下一张通经活血的方子,嘱咐他平时多注意锻炼,情况好的话,不出一个月便可康复。

        闵总管详细询问了方学渐的病情和用药方法,拿出二十两银子谢他。

        送走了庄神医,老麻和老钱进来见新庄主,几人都是老相识了,用不着多作介绍。

        丫鬟献上香茶,三人把自己一年来手头管理的工作开始向他汇报,收入多少、支出多少,某月某日因某事临时雇工化费多少,某月某日宴请某官员吃饭加送礼又化费多少,山庄某下人生病补贴了多少,方学渐脑袋越来越大,听得云里雾里,稀里呼噜,脸上却依旧笑眯眯地听着,说到句子的末尾还要理解似地点一点头。

        好不容易等老麻说到牧场里一头有八年生育龄的母猪,前天夜里又生下九只猪崽的时候,第一次工作汇报会才暂时告一段落,最后是方学渐的总结性发言,自然是表扬、表扬再表扬,鼓劲、鼓劲再鼓劲,全是“与时俱进”、“一切向前看”、“团结奋斗,共同努力”之类,说得激情飞扬,口沫横飞,实质性的问题一个都没有涉及。

        方学渐见三个精明强干的部下一本正经地听着自己的废话,脸色庄重,频频点头,和自己的论调积极配合,热烈响应,突然间发现,庄主这个位置其实也蛮容易坐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四人又说了一会闲话,话题慢慢转到龙红灵的身上,龙啸天和袁紫衣已死,这些山庄的旧臣自然最关心龙红灵的安危,何况三人心中雪亮,龙红灵和方学渐的关系十分地不简单。

        方学渐手中端着茶杯,抬头望着天花板,长长地叹了口气,道:“灵儿是龙庄主的亲生骨肉,庄主去世的时候,我曾答应他一辈子好好照顾灵儿,却不料事情会演变成这样,她一个人在外面流浪,无亲无靠,日子肯定过得很苦,神龙山庄应该发动一切力量寻找她的下落,这件事情就由闵总管牵头,钱伯和麻叔协助帮忙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三人都是看着龙红灵一点点长大起来的,再加龙啸天旧时的恩惠,多少有些情义,闵总管更是将她当成亲生女儿般看待,听了方学渐的安排,胸中一块大石落地,心生感激,站起来向他行了一礼。

        四人又商量了一番,议定留多少人在县内寻访,抽多少人去附近的德兴、鹰潭、兴化、景德镇和饶州。

        方学渐最后提出,为了联络方便,暂时将山庄总部移到城郊的“灵昭学苑”,神龙山庄的日常维护,交给牧场里的一些老妈子。

        三人自然没有什么异议。

        午饭时候,厨房在大厅开了六大桌丰盛的酒菜,山庄总部三十九个家人,加方学渐、闵总管、钱伯、麻叔、秦凌霜和初荷共四十五人分别坐了,算是新庄主的见面宴。

        开席之前,闵总管先将方学渐的几项决定说了,山庄众人听到下个月起月俸增加两成,脸上喜笑颜开,一齐欢呼出声。

        按照惯例,新庄主上任要一桌桌过去敬酒,但方学渐行动不便,便由山庄众人轮流上来敬酒。

        初荷坐在方学渐身边,一双明亮澄澈的眸子盯着他看个不够,有许多疑问,事先得了母亲的嘱咐,只得强忍心中好奇。

        她酒量很浅,喝下半杯花雕酒,一张面颊红润润的,火烧起来,如一只熟透的苹果,一双眼睛变得朦胧,水汪汪的,娇媚迷人,艳丽绝伦,看得方学渐怦然心动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一场酒席直吃到日头落山,众人才尽欢而散。